福全王府隔壁一处僻静小院被紧急征用，重兵把守，严禁任何人靠近。
院内，法器的制做正在紧张进行。
周牧褪去僧袍，只穿单衣，眼神专注得近乎偏执。
空气中弥漫着石脂水（沥青）刺鼻的焦糊味、生漆浓烈的辛辣味以及硫磺粉特有的气息。
他仿佛回到了前世的化学实验室，只是工具变成了斧凿锯刨，材料换成了楠木、铜丝和胶漆。
“雪臣，杉木杆削尖，要笔直，阿三，赤金丝网再拉紧些，一丝缝隙都不能有，阿四，生漆刷厚，刷匀，刷三层。”
周牧的声音嘶哑却不容置疑，指挥若定。
李雪臣和刘家兄弟满头大汗，化身最勤勉的木匠和漆工。
他们看着周牧熬煮黏稠的石脂水，小心地掺入少量桐油和生漆；看着他加热提炼思仲胶（杜仲胶），混入硫磺粉制成密封胶泥。
看着他近乎苛刻地要求每一个细节，楠木框架的榫卯必须严丝合缝。
赤金（铜）丝网必须编织得细密如纱，内外复盖，接缝处用薄如蝉翼的赤金箔仔细贴合，厚厚的桑皮纸一层层糊上，再被生漆反复浸透，形成坚硬的绝缘壳。
火浣布（石棉布）被仔细地衬在内部关键位置…
释暂疑则负责后勤和交涉，不断从福全那里催要各种稀奇古怪的材料，用无上秘法、沟通天地等玄乎词藻搪塞福全的疑问。
他看着那逐渐成型的、象个怪异小亭子或大棺材的楠木盒子，心里直打鼓，这玩意儿…真能防雷劈？
三天不眠不休的奋战。
一个结构异常坚固，造型古朴却透着诡异气息的“神龛”终于在小院中央矗立起来。
主体是厚实的楠木框架，内外包裹着细密的赤铜丝网，表面覆盖着厚厚硬化的生漆绝缘层，顶部和接缝处涂抹着黑亮的石脂水。
底部引出几根粗壮的赤金（铜）索，连接着深埋地下、装满木炭粉和细沙的大铜盆（接地系统）。
双层木门内嵌铜网，闭合时由沉重的铜闩从内部锁死，门缝处还精心设计了铜簧片压紧设备。
唯一的窗口，是一块镶崁在厚壁上的，透明度尚可的云母片。
周牧疲惫地靠在未完工的神龛旁，手指拂过冰凉光滑且泛着金属光泽和生漆硬壳的表面，自嘲自言自语。
“呵…法拉第笼…没想到这辈子第一次正儿八经做实验，是给自己造个避雷棺材…”
“周兄弟…这…这真能行？”李雪臣看着这个怪模怪样的盒子，心里一点底都没有。
“行不行，就看老天爷给不给面子了。”周牧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和漆渍，眼神却异常坚定。
“去，告诉福全，引雷大阵已成！明日午时，京城灵山万春亭，开坛做法，以身引雷，为皇上，为大清祈福！”
消息火速传入紫禁城。
养心殿内，康熙蜡黄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动。
武备院被毁的阴霾依旧浓重，九门提督的搜捕毫无头绪，恐慌在京城蔓延。
他急需一剂强心针！
“灵山…万春亭…”康熙沉吟着，眼中精光闪铄。
灵山乃京城制高点，万春亭更是俯瞰紫禁城的标志。
在此处引雷，万众瞩目，效果最佳！
“好！告诉裕亲王和释暂疑，朕…准了！着内务府、步军统领衙门全力配合！
清空灵山，布置法坛！务必…隆重！”康熙特意加重了“隆重”二字。
随即，他看向侍立的大学士明珠和翰林院掌院学士，嘴角勾起一丝冷酷而精明的弧度：
“拟旨！”
“宏仁寺住持释暂疑，道行高深，护国有功，加封为护国佑圣大禅师，赐紫衣金钵，享正二品俸禄！”
“其师弟本尘禅师，佛法精深，心系社稷，勇于任事…特封为通天彻地妙觉大法师，领钦天监右监副衔（虚职），秩正四品，明日引雷祈福，乃为国为民之大功德，无论成败，皆为忠勇，若功成，乃天佑大清之祥瑞，若有差池，亦是舍身殉道，为江山社稷祈福之壮举！其忠义之心，天地可鉴，朝廷当厚恤之，通告京畿，邀全京城百姓观礼！”
这道旨意，立刻被快马加鞭传谕全城！告示贴满了大街小巷。
旨意内容迅速在京城传开，引发了轩然大波！
“护国佑圣大禅师！通天彻地妙觉大法师！我的天！这封赏…了不得啊！”
“释大师和本尘师父果然是活佛在世！”
“你们听明白没？最后那句若有差池，亦是舍身殉道…这…这听着怎么象是…象是让本尘师父去送死啊？”
“嘘，慎言，皇上金口玉言，说这是壮举，是忠义，厚恤呢！”
“我看悬…引天雷？这哪是凡人能干的事？本尘师父怕是凶多吉少…”
“唉，不管成不成，敢站在灵山顶上等雷劈…这份胆气，我服！”
“皇上圣明啊！无论结果如何，都彰显了朝廷敬天法祖，恩泽四海…”
舆论迅速被引导，康熙的旨意极其高明。
将周牧的生死与“忠义”、“殉道”、“祈福”等宏大概念绑定。
成功了，是天佑大清，他康熙圣明，慧眼识真佛。
失败了，是法师舍身取义，为江山社稷牺牲，朝廷仁至义尽，厚待忠良，同样能凝聚人心，转移对武备院惨剧的注意力。
无论如何，他都是赢家！至于周牧本人的死活？在帝王的棋局里，不过是一枚需要榨干最后价值的棋子。
裕亲王府内，释暂疑捧着加封的紫衣金钵，听着福全念完圣旨，又看到告示上那舍身殉道、厚恤的字眼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冒起。
他看向旁边沉默不语的周牧，小眼睛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。
这小子…真成炮灰了！还是被康麻子亲手捧上神坛再狠狠摔下去的炮灰！
周牧看着那华丽的封号告示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，只有眼底深处，一丝冰冷的火焰在静静燃烧。
灵山，万春亭，午时…最终的舞台已经搭好。
是粉身碎骨，还是…一切，都将在明天见分晓。
京城上空，无形的风暴正在汇聚，比任何雷云都要压抑。